引用一篇來自侯文詠網誌的文章

非常有意思

教育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學問

重點不在唸過多少教育理論

而是用心用腦去推敲去互動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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儘管我說:『人無「不乖」枉少年。』但一定有人不為為然。你說「不乖」好,但殺人、搶劫、打架也是不乖啊,說來說去,『不乖』也不見得就沒有問題,所以到底是『乖』好,還是『不乖』好呢?

我再說另一個故事。

我們家小朋友在很小的時候曾經不寫功課,連絡簿一拿回家裡,常常被寫滿了紅字。為了這個常常和媽媽有意見衝突。後來收拾不了了,媽媽只好請我這個爸爸出面處理。
很多家長處理這種事的基本邏輯就是以『完成功課』為前提,在這個前提之下,展開威脅利誘。這樣的威脅利誘當然是以『乖』為前提的。不過我的看法正好相反。好不容易小孩對他的世界開始產生『叛逆』,這樣的機會當然不可輕易錯過。
我把決定換個角度,順著小孩的思路,從『不乖』出發來思考問題。
於是我們開始討論:怎麼樣可以不寫功課呢?
小孩一開始聽到我的議題果然是一臉懷疑的表情,不過很快他就快感受到,我是認真的。沒多久,我們就想出了不少辦法(雖然兒子覺得不太可行),這些辦法包括了:

一、我把印章交給他,讓他自己在聯絡簿上蓋章。
(小孩問:『可是功課沒寫,老師如果打電話來問我會怎麼說?』我說:『我當然實話實說,我可不想幫你說謊。』,這個提議立刻就胎死腹中了。)。
二、或者,我打電話請老師允許他不要寫功課。
(小孩問:『全班只有我一個人不寫功課,同學會怎麼看?』我說:『別的同學要怎麼看你,我實在無能為力。』這個提議於是又出局了。)
三、最後,我們又想出了一個辦法:根據『沒有盲腸就沒有盲腸炎。』的外科法則,如果不上學也就沒有功課了。(我表示可以向教育局提出在家自主學習的申請,這樣他不用去學校上學,也就沒有功課,更沒有蓋章或者是同學看法的問題了。)
小朋友聽了,似乎覺得這個方案有可行之處,不過為了慎重起見,他希望我讓他考慮三天。我欣然同意。

在這三天的時間之內,他到處打電話資詢親友團的意見。親友們大部分當然都不贊成只為了不寫功課不去學校上學。由於他這麼到處打電話,同一時間,我也接到不少關切的電話,承受不少壓力,但我決定保持沉默。

就這樣過了三天。

三天後,在晚餐桌上,他鄭重向我們宣布,經過慎重考慮的結果,他決定——
還是要去學校上學!
『為什麼是這樣的決定呢?』媽媽問。
『我想,學校有很多的同學,不但如此,學校還可以培養我們德、智、體、群各方面……』這——可——有——趣——了,聽起來完全像是校長在升旗台上精神講話的口氣。
『所以?』
『所以,我還是去上學。』
『那不想寫功課怎麼辦?』我問。
『其實功課沒有那麼麻煩啦。』
『搞了半天,』我抱怨:『什麼都沒有不一樣嘛。』
『不一樣。雖然外表看起來差不多,』他指著腦袋瓜說,『可是這裡不一樣,這裡不一樣。』
『有什麼不一樣?我看不出來啊。』
『你當然看不出來,』他說:『可是真的不一樣。因為,我想過了。』
這個故事我在『我的天才夢』裡面說過了,不過,故事還有後續發展。此例一開,大兒子嚐到甜頭,進一步想全面檢討其他那些『沒有經過他同意』的課外活動。於是我們只好把他的時間表拿出來,從學英文、游泳,鋼琴一樣一樣重新確認。
『我對鋼琴課沒興趣了。』他說。
『為什麼?』我問。
『因為太無聊了。』
『無聊?』
『嗯。』他覺得鋼琴是給女生彈的。

事實上,這件事他已經向媽媽抱怨過好幾次,媽媽雖然鼓威脅利誘,成效顯然不彰。我想了一下,立刻拿起電話,打給住在樓上的老師,告訴她大兒子暫時不上鋼琴課了。
鋼琴老師是那種充滿愛心與耐心的老師。她一聽到大兒子想放棄鋼琴,立刻憂心忡忡地勸我要多鼓勵孩子、要孩子再堅持下去云云,可是我不為所動。在我的堅持之下,老師無可奈何,最後只好勉強同意我的決定。
放下電話之後,大兒子的表情有點愣住了——沒想到這個夢寐的希望這麼容易就達到了。看得出來他很高與,但還故意裝出一臉『哀衿勿喜』的表情。
這時門鈴忽然響了,大兒子跑去開門,原來是在樓上上鋼琴課的小兒子課程結束回來了。
我很清楚地聽見他用高八度的聲音,亢奮地對弟弟叫嚷著:『欸,我不用彈鋼琴了,欸,欸,欸……我從此不用彈鋼琴了。』
我走到門口對小兒子說:『哥哥說他不想學鋼琴,我已經答應他了,』這事得一視同仁才行,『你呢?你還想學嗎?』
『想啊。』弟弟正津津有味地吃著老師獎勵他的棒棒糖,『棒棒糖好好吃,而且老師還有好幾種不同的口味我都沒吃過。』
『你確定要繼續上下去?』
他點點頭。

從此我們家開始變成『一國兩制』——弟弟繼續學鋼琴,哥哥則快樂地享受他爭取來的自由。每當弟弟練琴時,哥哥總會有意無意地就跑到鋼琴旁炫耀。
『好舒服噢,我又K完了一本哈利波特。』再不然就是:『你知道嗎?電視上正在轉播NBA球賽,到現在Kobe Bryant已經一個人獨得52分了。』……
弟弟不屑地看了哥哥一眼,繼續練習他的鋼琴。
就這樣經過了三個月。
有一天,弟弟上完鋼琴課從樓上下來,在門外猛按門鈴。哥哥去打開門。
『什麼事啦,』哥哥看了弟弟一眼,『這麼興奮?』
『你看,這是什麼?』弟弟高舉著翻開的聯絡簿,指著上面的紅字,一個字一個字興奮地唸著:『弟弟加油,這樣繼續努力下去,程度就要超越哥哥了噢。』
哥哥的臉色從紅色又變了青色。他轉過身來,嘴裡喃喃唸著不知什麼,邊唸邊自顧往房間走。眼看事有變化,我立刻也跟隨進房間。
『怎麼了?』我問哥哥。
『彈那種垃圾車的音樂,沒什麼了不起啦。』
『你不要這樣嘛,』我說:『你不學鋼琴,弟弟繼續學,他會超過你,這是必然的事啊。這很自然,不是嗎?』
他不說話。
『一分耕耘一分收穫。不學鋼琴當然就會被弟弟超過,這很公平啊!』
『我又沒有說不學,我只是說很無聊,你就……』
賴到我頭上來了?我沉默了一下,靈機一動,問他:『怎麼,你現在又想學了?如果真想學的話,我可以再和老師說啊。』
『可是,過去弟弟都只上半個小時,我上一個小時太無聊了。』
討價還價?『那我告訴老師,你也從每次半個小時開始好了。』
『老師會不會不高興?』
『哎啊,你想繼續學,老師高興都來不及了,怎麼會不高興呢?』
就這樣,老大又回去上鋼琴課,每次半個小時。
和我們不用再擔心小孩寫功課的事情一樣,這次回去上鋼琴課的熱忱完全不同。我開始在他的聯絡簿上看見了老師稱贊的話語。
『你這次好像進步很多噢?』我問大兒子。
『你知道鋼琴要進步的秘訣是什麼嗎?』他抓了抓頭,神秘地對我說:『就是要停一段時間不彈。』
『是噢。』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。
這次再重新學琴,老大的確進步得很快,沒多久,他跑來跟我商量說:
『我現在發現我的功力大增,才開始熱身呢,半個小時竟然一下子就過去了。如果你不反對的話,我每次上課時間可以改成四十五分鐘好了。』
於是上課從三十分鐘改為四十五分鐘。就這樣上了兩個多禮拜,兒子又有意見了。
『這次又怎麼了?』我問。
『老師上課都是三十分鐘,再不然是一個小時,這樣上四十五鐘,學費好難算噢。』
『學費很難算?』我不太懂。
『給三十鐘的學費太少,給一個小時又太多,這樣好了,』他說:『我犧牲一下,我上一個小時好了。』
原來是想上一個小時,拐彎抹角的。
『折騰了三、四個月,現在事情又回到了原點,還是同樣的老師,不但同樣每個禮拜上課,而且還是每次上一個小時,你一定要告訴我,事情到底有什麽不一樣?』
當然不一樣。為什麼呢?他告訴我的答案,仍然還是那句老話:
因為我想過了。
小孩的鋼琴就這樣自動地繼續彈了下去。十多年過去了,大兒子的鋼琴雖談不上什麼專業水準,但直到現在,鋼琴成了他喜歡的技能,以及煩悶時的陪伴。
這個故事就是這樣了。

對我來說,我之所以願意對『不乖』這麼寬容,最大的理由正是:經由這個『不乖』的過程,小孩得到了一種『他和功課』或者『他和鋼琴』之間更深度的思考——這個思考,就像一直坐校車的小孩必須自己走路才能真正弄懂上學的路一樣,孩子也唯有自己思考過,才可能有更深刻的認知。
因此,當大兒子說:『我想過了』時,他試圖表達的,正就這個從『無知』到『知』的過程。對我來說,這個認知的過程是遠比寫不寫功課,學不學鋼琴更重要許多的。

□p.s.2:寫給父母親的一小段
很多父母親也許要問:小孩真的不寫功課了,可以嗎?真的不學鋼琴了也沒有關係嗎?甚至再問得多一點,讀書讀得不好、考試考零分也沒有關係嗎?
我的答案很簡單:沒有關係。

為什麼呢?因為我相信人性的本質,沒有人是願意讓自己零分的。如果把零分當成一種像是『發燒』、『疼痛』的症狀來看的話,不去理解這個症狀產生的原因,一昧地給退燒藥、止痛藥,後果是很危險的。更何況,父母親開出的處方再好,如果小孩不願意服用,其實也是枉然。
對於大部分的父母而言,最難也正在這裡。面對小孩的『不乖』或『叛逆』行為,父母親最容易掉入的窠臼就是:嘮叨、情感威脅、再不然就是發脾氣、處罰小孩……無可厚非的,這些都是人類在面臨焦慮時,很難避免的情感反應。但歷史經驗一再告訴我們:這樣的動作不但於事無補,甚至還會加速父母親和孩子之間感情的疏離。

因此,一個為小孩著想的父母親,第一件能為小孩做的事情就是:克制自己的焦慮,不要把這樣的情緒反射性地發洩在孩子身上。
必須先有了這一步,我們才有可能(或者說資格)更深入地理解小孩,給予支持,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幫得上忙。

因此,當我說不學鋼琴沒關係,考零分沒關係時,我的意思是現在不寫功課不代表以後永遠不寫功課。現在零分不代表一輩子都零分。不彈鋼琴了,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學別的啊。因此,把小孩的『不乖』他當成一個機會,讓他可以從內在到外在,把自己和這整件事的關係好好想想,反而是更健康的想法。

俗話說的好:『千金難買早「知道」。』千金買不來,父母親、師長的嘮叨換不來的「知道」,卻是得經過孩子們從「不乖」的實踐中去換來的。父母在這個過程之中一定要學會吧路讓出來,這樣孩子才有自己去摸索的機會。畢竟孩子自己摸索來的『知道』,才是能讓父母真正放心的保證啊。

4
當學生太乖當然不好。但談來談去,談到最後,『乖』與『不乖』已經不是重點了,重點是:要『想過了』才好。
這個『想過了』,也就是哲學家笛卡兒說的:『我思固我在』。因為我『懷疑』、『思考』,所以我才存在。如果我不懷疑、不思考,別人說的我全『乖乖』地接受,那麼我的存在無關緊要,某個程度而言,也就等於不存在了。
正因為我們開始『思考』、『懷疑』既有的價值了,所以看起來『不乖』,不經由這樣的『不乖』,我們就無法擁有真正面對現實的智慧。至於思考、懷疑完之後,變得更『乖』了,或者更『不乖』了,其實不再是那麼重要了。因為不管結果如何,我們都還得繼續『思考』、『懷疑』,繼續『不乖』下去。如此我們才能夠不斷地把吸收的知識轉變成自己內在的智慧,並且繼續創造、進步,讓自己變得視野更開闊,胸襟更寬廣。

說到底,『不乖』不只一時,它恐怕還是一輩子的千秋大業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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